
余每落笔,如执长枪,跃马沙场,目空一切,有横扫千军如席卷之势,好不壮哉!
余每收笔,如百步穿杨,干净利索,恰到好处,令人拍案叫绝,好不快哉!
——李世南
世间众声喧哗 先生孤独闪光
文 / 聂雄前
(为《李世南画集》作序)
01
1992年6月,我从湖南省作家协会创研部逃到深圳女报杂志社,和李世南先生的夫人戴丽娟女士做了同事。很快就知道戴大姐的先生是大画家,但我不以为意。那段时间我独力背负着沉重的家累,哥哥的早逝让我必须赡养年逾七旬的老父老母和抚育年幼无知的侄儿侄女,所有的念头都集中在“活下去”这三个字上。一直到年底,才往深圳莲花二村拜访李先生。
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过完年不久,李先生就突发脑血栓,“几失半壁江山”。我至今还记得,他在病床上对我说:“我抬上救护车的那一瞬间,看到了天空中那颗斗大的晨星,就死死地盯着,一刻也不敢闭眼,我知道我会活下去!”然后,他开始漫长的、默默而坚毅的康复。而我开始和他近距离地亲密接触,并反思他作为一个艺术家在深圳的文化命运。
《一个画家和他的文化命运》(载《深圳商报》1996年1月11日第七版《文化广场周刊》第20期)这篇文章,有我对李世南真切的同情,有我对当年深圳真实的体认。因为少不更事,说了一些狠话,如“一颗又一颗的流星借这座城市的生产力之光,划过炫目的抛物线坠落,为什么这座城市就不能以自己的力量点亮属于自己这座城市的恒星呢?我们不能忍受别人视这座城市为‘文化沙漠’,我们冲动地发出‘引进大师’的豪言壮语,但是,大师湮灭在这座城市不是比这座城市被视为‘文化沙漠’更恐怖的事情吗”之类,引发了一场小范围的关于深圳文化的争论。尽管有些人站在政治正确的立场上信口开河,但更多的人选择给我声援。李世南的命运和现象,一下子成为深圳全城的焦点,竟致当年的市委常委、宣传部长邵汉青大姐读了此文之后,迅速登门探访李世南先生。
我想说,深圳期间李世南命运的跌宕起伏、康复的顽强坚毅,让我无数次想起《肖申克的救赎》中的那句话:“有一种鸟儿是关不住的,因为它的每片羽毛都闪耀着自由的光辉。”李世南的羽毛太鲜亮了,当他受难的时候,我心底里真真切切地感到上帝对他的禁锢是一种罪过。于是,我身不由己地参与到一场漫长而神奇的精神旅行之中。
02
从1994年冬月开始,我断断续续为李世南先生的大作《狂歌当哭记石鲁》做编辑校对工作,先来的一组大概有十多篇,我花了几天时间就处理完了。然后要求他写一篇就让戴大姐带给我,以满足自己先睹为快的私心。就是在对这部手稿的编校过程中,李世南先生的第一个定位清楚地浮现在我的脑海。
他是中国当代画家中传统笔墨功夫最好的之一。
凭什么这样说?凭他有最好的老师。在《狂歌当哭记石鲁》一书中,22岁的李世南先拜何海霞先生为师。何海霞何人?张大千先生入室弟子也。李世南就在何老师软软的声音里,十日一山,五日一水地跟着他学习山水画。他这样教李世南画柳树:“他说树有各种神态,有的像龙钟的老人,有的像婀娜多姿的少女,有的肃穆,有的婆娑起舞。他边说边比拟着树的神态,忽而仰,忽而俯,做出各种美妙的姿势,十根兰花指像柳条般柔软。”尽管在跟随何老师的学画过程中,何老师有多次下放,李世南被多次抽调,但毕竟断断续续有九年时间。当又一次厄运到来之前,何海霞先生果断将李世南转到石鲁门下,并留下郑重其事的“石公必传”的拜托,足见他对李世南的喜爱。
石鲁又是何许人?是新中国公认的第一个画派——长安画派的奠基人,也是中国现当代画家在世界艺坛最受推崇的少数几个大师之一。关于石鲁先生对李世南的意义,我在该书的序中有清楚的表达,由于面对的是学生的习作,石鲁脱去了写《学画录》时穿的文言文外衣,不再考虑归纳、综合,往往在有的放矢的基础上兴之所至,谈画人物,谈素描,谈临摹传统,谈创新,谈生活,到处都有灵光闪现,都能发人之未发,想人之未想。正因为石鲁当时所处的悲惨境地,他对他面前这个学生李世南的授业,就毫无疑问地带有一种辩白和证明的性质:既然举世滔滔皆曰可杀,那么我要表白我的价值所在;既然众人都以“野、怪、乱、黑”的石鲁风格为丑恶,那么我要证明它美在何处、美从何来。石鲁这位伟大的导师教给了李世南哪些功夫呢?请看几段:
当勤奋的李世南长时间每天至少画九幅素描,一大叠速写的时候,石鲁提醒他正确的学习方法是少而精。“画斗方很方便,时间多点少点,地方大点小点,都可以有条件画,把当天见到的,想到的,最有感受的东西画下来,要像准备拿出去参加展览那样认真,一遍不行再画一遍,直到自己尽力为止,如此天长日久,一定会有很大的进步,你试试看。”( “画斗方”章)
当李世南沉浸在素描加水墨的人物画体系中不能自拔时,石鲁告诉他“画山水的时候,要把山水的神情气态当人物看,画人物时,要把人的神情当作山水来观照”,“中国画画人物,无非就是讲墨、气、色。墨色在一幅画的整体和局部上,都要注意对比,要使墨色响亮起来,形成强烈的对比,譬如人的头部最黑的地方是头发和眉目,其他部位都淡,所以头发和眼睛要用最重的墨来画,其他配上淡淡的颜色,就响亮了。”(“谈人物画”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