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南艺术馆
LISHINAN
ART
MUSEUM

展示李世南先生作品


弘扬中国画大写意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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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泊李世南
作者/鲁光 :
原稿来源——中国书画报

  头一回见李世南是在西安,大约是上世纪80年代初。在荣宝斋见过他的几幅水墨人物画,那是甜美的没骨画,艺术个性很鲜明。其时,老友詹忠效是《广州文艺》的美编,在刊物上发过他的画,而且寄赠过我—幅。到了西安,得知他是绍兴人,是我的浙江老乡,更产生了拜会的念头。
  世南那时只住—间小屋,自称“半壁居”。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一位清贫困苦的艺术家。几年以后,他回忆起那次相聚:“唉,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想为你画幅画,也没有地方。”当时他送了我一本画册,是泰国为他出的,画了不少僧侣,深沉苦涩,与前些年在荣宝斋见到的画风迥然不同。
  第二回见他,还是在西安。不过,他的家已搬到郊区的马军寨。离城挺远,我费了很大的劲,才在一个小村子里找到他的家。他租的是农民的土房子,住二层,两间,邻居都是村民。他不在家,他的夫人告诉我:“我们就要调到武汉工作了。”他夫人是宁波人,是位很贤惠的女人,知道我诚心来访,早已送信给看社火的丈夫。世南回来已是傍黑,怀里抱着一个沾满泥土的古陶罐。他说:“这瓦罐,是在—家农户的猪圈里发现的,给了老乡三元钱,就抱回来了。”我为这次仓促的来访感到内疚,要是我不突然来访,他定能收藏到更多更宝贵的文物……
  世南极热情极好客。虽然祖居浙江,但他是李世民的后代,有北方人的豪爽,他将家中唯一的一只鸡给宰了,盛情款待了我们。用餐时,他聊起了中国画。他说:“崔子范的东西大气,齐白石之后属他了。陈大羽也大气。我喜欢他们的画。”饭后,看了他的二十多幅新作,多为写意抒情,比较苦涩。我想,这与画家的处境是联系着的。世南告诉我:“这种困境,对我的艺术是很有好处的。搬到村子里住了两年就要搬走了,太短暂了。这样的画,以后画不出来了。不过,还有压力。我的画,有些人不承认,我就喜欢不断地变,人家承认了,我再变,又变得别人不承认,这样才有味,艺术上才能长进。”从他充满眷恋之情的谈吐中,我感到马军寨已深深装在他的心中,将对他的一生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
  第三回见面,是他落户武汉之后。他是怀着对楚文化的向往而到江城落户的。1987年,我们与《武汉晚报》联合举办过一次国际拳击比赛,我是策划人,白天黑夜忙得不亦乐乎。但一到武汉,我就打听世南的住处。到一个地方,不见朋友,就淡然无味。
  一见面,我们就有说不完的话,他指指盆里鲜活的一群鲫鱼:“中午我们喝它几杯!”我何尝不愿神聊一天呢,但公事在身,只得很抱歉地说:“中午我有事,得宴请国际拳击联合会主席乔杜里先生……”世南听罢,一挥手,说:“那我们就抓紧时间画画。”
  我们进了画室,他将四尺整纸裁成两长条。先画了一位伫立湖畔的手持雨伞、身背书包者,他边画边说:“这是我自己…… ”然后画了黄土高原的窑洞、羊群、送葬者……最后是一位云中漂游者。”他望着画就的长卷,感叹道:“到了武汉,我又日夜思念我生活过的西安,常常梦见长安边上的那个马军寨。失去的,往往是最令人怀念的…… ”人们说世南的画是“情绪画”,这不无道理。这幅长卷不正是他痛快淋漓地宣泄情感的见证吗?
  一次,我应“领带大王”曾宪梓先生的邀请与他同游他的故乡广东梅县。在广州,参观秋季广交会时,在绘画馆见到了李世南的一幅画,售价是八千元。回京后,我去了一封信,说起此事。我在信中写道:“世南兄,又长久不见了,不过近日在羊城与你邂逅一次,但那不是你本人,而是八千元。”他立即就回了信。信特厚,打开一看,才知道寄来了一幅近作。一支燃烧的红烛,几团黑墨,题了三个字“苦读图”。好一个李世南!兴许,他把我这句幽默话理解成另一种意思了。但那可真是一幅难得的精品呀!
  不知什么缘故,他后来又离开了武汉,到闹市深圳落户了。也许他是冲着深圳灵通的信息去的,冲着繁荣的经济去的。不管社会上有什么议论,但他一定是一个执著的艺术追求者。世南从一个普通工人成为一流画家,艺术上的跋涉是相当艰难的。他执著地追求自己的目标,又不断地否定自己,折磨自己。用他自己的话说:“宣纸是我的天地,我在这天地中孤行。那一片白茫茫的尽头难道是海市蜃楼?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挣扎,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呼喊:还要走多久?”在人物画创新艺术上,他成为一位超越者,但这种超越几乎是以生命为代价的。他太累了,太困乏了,终于在一个午夜倒在深圳的家中。好在抢救及时,他活过来了,但瘫倒了。我焦虑万分,打长途到深圳询问他的病情。他夫人告诉我,世南正在治疗,得慢慢恢复。后来又告诉我,能站起来了,但行动还是不便,画不了画。我在心里默默地祝愿他。1993年5月29日,在病倒两个半月之后,他给我写了一封信:“我突然在3月15日半夜脑血栓,幸抢救及时大难不死,但左身偏瘫。经住院一个半月治疗,目前出院一个月了,可以扶了拐杖行走,但左手尚未有多少起色,生活不能自理……我情绪一直很好,也很坦然,没有一命归西已属不幸中之大幸。现在更是大彻大悟。人生几何,万事都要看得通透才是。今年初就因为一是北京通知要我参加‘批评家提名93年度展’忙了一阵。又是河南要出‘中国逸品十家’,要准备作品。再是深圳要拍我的专题片。三件事合在一起,有些累了,又吃了一点酒,所以引发此病。以后就要更洒脱些,画也不可过于严肃了。”他不能倒下,他应该站起来,继续跋涉,继续探索,中国画坛上应该有这么一位苦苦前行的艺术家。1994年春天,我去宝岛台湾访问,路过深圳,特地到他府上住了一夜。此时,他已能慢慢行走,但走得很吃力,颤颤巍巍的。
  “我太好强了,一下子干那么多件事。人物画,人们都说我处在变法的领先地位。为了保持这个地位,我得拼命…… 太累了,倒下了。死过一次,一切都看透了。什么名利地位,统统是身外之物。这一年多,尽养病了。前些日子,已能画点儿小画,有人说我这辈子画苦画太多,不吉利。”他指指墙上的一幅新作,“我画了一幅观音菩萨,愿菩萨保佑我…… ”
  他拿出一沓手稿,写得很工整,“这是我回忆老师石鲁的稿子,只写了这一些。写着写着就缺信心…… ”我拜读了那部分手稿后告诉他:“写石鲁大师的东西太少了,很珍贵,而且你有那么多第一手材料,写得也很好,真的,写得很有感情,应该写完它,出版它……”我给他提了点建议,“细节尽可能写得细一些,生动一些。”听我这么一说,他情绪高涨了许多。他与我相约:“我坚持写下去,想起一段写一段,写完后,你帮我在文字上过过目。”我满口答应了下来。
  1995年末,他给我寄来了一本《中国历代书法家像赞》的线装书,是他在武汉时画的作品。在附信中,他说他的身体有明显的恢复,生活基本可以自理,特别是精神状态几乎恢复如初:“我的习惯是清晨躺在床上思维最活跃。现在每天几乎都处于创作的冲动之中,各种各样的构思如潮水般涌来,层出不穷,奇奇怪怪。我意识到这是身体恢复的一种征兆。因此,今年我暂时把忆石鲁的文稿放置起来,趁热打铁先画画。现在有三组系列在断断续续的创作中。从其容量及气魄来看,都不比以前的作品逊色。”在信中,他欣喜地告诉我,“初到深圳那两年,陌生的环境使我完全陷于迷茫之中,不知道该画什么,又不想再重复过去,简直是六神无主,十分苦恼,创作几乎停止了两年。如果那样下去,我的艺术生命真的会毁于此地。没想到这场大病毁了我的健康,却拯救了我的艺术生命。当我从死亡中苏醒过来时,我竟换了一个人,心境豁然开朗,而创作的主题也变得清晰起来,那就是表现对命运的抗争,高扬生命的主题。其实,这主题在我的创作中是一贯的,只不过暂时迷失了几年。现在重又在我的作品中奏响,这不能不说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何其有幸!”
  我真高兴,这位才华横溢的画家重新站起来了!这意味着,在跋涉的队伍中,将依然活跃着这位不畏艰难、不屈不挠的献身者。
  到了1996年夏天,世南打电话给我,高兴地说:“《狂歌当哭——记石鲁》书稿已写完,马上给你寄去,你给看看改改,再写一篇序。”
  卒读书稿后,我在电话中激动地告诉世南:“你写了一本好书。在我近些年读过的写艺术家的传记中,你的这一本是最好的。”
  这是一本用生命写的书。正如世南在“后记”中所写:“在我的艺术跋涉中,石鲁始终伴着我,激励着我,可以这样说,没有石鲁就没有我。在我案头的石鲁相框上,插着一朵纸花,它从追悼会后就一直留在那里。十四年过去了,照片已经褪色,它却没有。每当我瞥见老师注视我的目光,便为未能写下一点关于他的文字而愧疚不安。”他拖着病体,花了两年多时间,才写出全书。我在《狂歌当哭》的序言中写道:“此书具有如此强烈的艺术感染力,我想与世南兄本身的经历是不无关系的。像他这种‘九死一生’者或者有过死的体验者,对生命本质的认识要比常人深刻,对人生的感悟要比常人高深,对艺术的理解要比常人超凡脱俗。不是此时的李世南,是绝写不出此书的。”
  写完此书,世南感情上卸了一大包袱。但他是不会安于现状的,他又在思考,怎么使自己的画变得更具冲击力……


  我曾有幸与世南作了一次难忘的艺术交流。
  这天一大早我去世南家,在天景花园路旁,遇见去上班的世南夫人。她说:“世南看了你的画,这两天都睡不好觉,老跟我说,鲁光的画那么现代,我的画怎么变?今儿早上还跟我商量,我给他裁了一些纸,正准备作画呢,你去吧!”
  昨日送去我的一些画照请他提提意见,想不到他会作出这个反应。
  未待按门铃,防盗门已打开。世南说,从窗户看到我来了。
  聊了好半天画画之事。世南说:“你说我的画怎么变才行?老画古人,古人怎么变呀?人物变了,配景怎么变?”还拿出画册,“在屋里,人们都喜欢我的画,但我的画一拿到展厅,就给别的画压了,显得太弱。”
  我说:“你是洒向宣纸皆是爱。每个人物、每个局部、每条线,都很讲究墨色的变化。这是你最拿手的,当然不能丢,而且应该强化。我建议你在一张画上保留部分精到的墨色,其他的可以整体一些,对比强烈一些。割爱,是为了强化你的爱。不割爱一些,就突出不了你之所爱。至于题材,其实不是主要的,画古人,画花鸟,都是老题材,但必须用现代人的审美观念去画。你的画,就应以现代观念去完善。同样一个题材,观念不同,效果就两样。”
  “我们画画看吧!”世南说。
  我想要画一幅牛做年历卡,就先动笔了。
  画了一幅又一幅,最后才画出—幅比较满意的。
  世南说:“这是精品,比你画展上的那幅自画像好。给我画—头奔牛吧!”
  我即兴画了一头奔牛,并题写了“韧劲诚可贵,犟劲不能无,与世南兄共勉”。
  世南动笔了。他站在画案前,入神。他拿着笔在空中来回比划,久久不落笔。画,先在他心中,然后才落到纸上。落笔时神速,走笔如风。画了我扛一支笔,牧牛。牛是我的变形牛。挂起画,看了看,他感叹道:“不行,牛变形了,但人物未变,不协调。”
  以我看,画是不错的,挺有味道,但世南也言之有理。
  不画扛笔了,他随意画了牧牛人和淡墨变形牛。挂起画,看了一阵,他说:“还是不行。”
  这样画了三四幅,休息了一阵,又动笔再画。几笔画出了牧牛人,用赭色在牧牛人前后狂涂了几笔,用墨笔勾勒了一些牛角,一幅世南风格的牧牛图跃然纸上。
  “逸品!”我说。
  显然,世南自己也满意,说:“好画都是别人的。”他在画上题写了我的名字。
  此时已中午1时左右。我们一道午餐,吃的是速冻饺子。
  饭后品茶时,他说:“深圳这个地方太偏了,谁老往这里跑?有同行来访,也只是稍坐片刻就离去了,找不到人探讨艺术呀!我这个人是靠激情创作的,老关在屋里,这样下去不行。我得走出去,到北京,到上海,那些地方信息多…… ”
  他又想离开深圳远行他乡了……
  无疑他还会在痛苦中挣扎。他所从事的职业,就注定他这一辈子都过不了安生的日子。那就让他继续去孤独,继续去痛苦,继续去挣扎吧。不如此,成不了大事业。
  后来听说,他到了河南,住了寺庙。又听说,他回到了故里绍兴……
  一次,我在杭州买了一大束洁白的鲜花,请朋友开车送我去绍兴看望这位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到了绍兴,才知道他做了心脏搭桥手术,在朋友家养病。本欲约他参加庆祝奥运画展的事,到了嘴边说不出口。养病是第一位的。画展开幕前夕,他回北京,我去了一个电话约他的画稿,他说:“我在回深圳的路上,怎么办呢,我的画都锁在北京的画室…… ”只能留一个遗憾了,朋友“大笔会”,却缺了他。
  2009年春,我逛琉璃厂时,在东街的一家画廊里,意外见到了他的女儿李萌。这是她开的画廊,楼上楼下展示的清一色都是他爸爸的水墨作品。在这条画廊林立的文化街上,这是独一家。她告诉我,店是她自己开的,爸爸还在河南,过些天会来看看的。
  有一天,果然在这家画廊里邂逅世南夫妇了。他陪我楼上楼下看他的作品,尤其是他早期的写实作品。他说:“我的写意人物画是从写实起步的。”他很少到画廊来,但我每次去琉璃厂都要光顾这家画廊。2010年开春,当我走进画廊时,发现满眼新作,工作人员说:“这些都是李先生的近作。”虽见不到人,但可以见到画了。见到这些画,就能或多或少感受到世南的变化和近况,见画如见人啊!

(原稿来源于《中国书画报》1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