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要我的画?”老师睥睨了我一眼。
我窘得面红耳赤,额头顿时沁出了汗珠,嗫嚅这不知该说什么。
在老师面前,我给朋友求过画,为自己求画这还是第一次。平日里经常眼睁睁看着别人叫一声:“石老师这张画给我了!”还未待老师应允,便三下五除二的从墙上摘去了老师的新作,使我怅然不已,对壁无言。
我跟随老师学画,论求画的机会本当不少,但我却视书画馈赠为极神圣的情感表达,若软磨强索纵使满足了私欲,有何情感?何况对方碍于情面勉强应酬,心不在焉甚至百般无奈,又岂能产生佳作,藏有何益?只有双方在无拘无束的情感交流之中,画家发自内心的冲动,激情难抑,澎湃于胸,此时寸纸尺素,自有汩汩的真情流淌,这才永远值得纪念。
我不屑为收藏而收藏,更不慕虚名而重实质。所谓虚名者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何况有的“名家”背后往往许多非艺术的因素作祟,相反,才华横溢、独具个性、极富潜质的小名乃至无名之辈的作品,却每每使我怦然心动,爱慕不已,互相馈赠,乐此不疲。须知今日之虚名者即明日黄花,明日之大家者,也许正是今日之无名者,历史早已无数次地证明了这样一条规律。
我之喜欢老师的作品,首先是敬仰老师的人格、人品,画如其人,如果勉强索取,那无疑是对老师作品的亵渎,这只会伤害我在心中深藏的那份珍贵的感情。
我低着头,心里安安地责备自己的冒失。老师也许看到了我的窘态,动了恻隐之心,竟重新打开砚盒。我心中一喜,便赶紧过去把那张宣纸端端地铺好,轻轻压上青铜镇尺,立在一旁兴奋地期待着。
老师的表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刚才画鱼乐图时的那种轻松与和悦倏忽不见了。在他的眼睛里,我又看见了我所熟悉的那种苏世独立、桀骜不驯的目光。只见他抓过一支斗笔,饱饱的蘸上浓墨,顿挫有力地疾速写出一道道利剑般刺向长空的兰叶,粗如荆,铮如铁,上下两丛纵横交错,既无根也无土,起笔如从纸上拔钉,横空出世,石破惊天。随后,老师换笔蘸重胶调研的石绿,艳若翡翠厚若凝脂,更含少许淡墨写出一茎花蕊,丰满而坚实。我惊愕万分,哪有这样画兰?兰为四君子之一,自古以来有多少画家为其倾注了毕生的爱怜,逐渐形成了一套被奉为金科玉律的法则,而老师笔下的兰却截然不同,胆敢独造,真是见所未见,惊世骇俗!
紧接着,老师在画面的下方重重地写下了“兰之香也,不食肥土。”八个大字。这显然是老师的自白。这在那个可以因为一句话、一个字、一幅画便横祸临头的年代,在那个网罗四布,人人自危,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岁月,石鲁胆敢发出这样的抗争,该要有怎样的勇气,怎样的胆量。这简直是与肆虐的“四人帮”势不两立的宣言,是对凌辱他、摧残他的恶势力的鄙夷、藐视。是石鲁宁折不弯。不屈不挠的人格精神最光辉灿烂的闪耀。
老师已经激愤难平,不顾笔枯墨干,继续题上“世南赏石鲁写于长安”,最后一行几成狂草。
至此题款已画龙点睛地一目了然,但老师意犹未尽,在款后画上一个圆形朱文印“石”之后,又在画面中心穿插地画了大小不一,棱角分明的三方朱印:“幽而不柔”、“肥不中绳墨”、“石鲁写性”。
这三方印,如这首悲壮交响曲里三声重重的槌音,给这幅作品上三个惊叹号。
就我所见老师画的兰,小至册页斗方,大至四尺整纸,无论立意之崇高,内涵之深刻,笔墨之强悍,画面之饱满,均无法与这幅兰相比。这正印证了一点,画家只有情动于中,有感而发时,才会爆发出热烈奔放的激情,才能产生好作品。而这情动于中,有感而发,是往往在对民族怀有深沉的忧虑,将个人命运与整个民族的命运紧密连在一起时,才能铸成时代的魂魄,才能达到艺术与精神的统一,才能纯洁和升华我们的灵魂,才能重建我们的人格脊梁,才能鄙弃那种萎缩、扭曲、贫乏、媚俗、玩世的艺术趋向,才谈得上开拓艺术的新观念、新格局、新图式、新手法……,这正是石鲁之所以为石鲁的关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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